原创 陈鸿斌 观察者网底线思维
曾任上海国际问题研究院信息所所长，专注日本政治和外交
距离大阪世博会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然而现场的进度却令人担忧：42个外国馆，只有12个完成外观，内装还是遥遥无期。近日，有媒体发现，大阪世博会象征性建筑“环形大屋顶”底部面向大海一侧的护岸，出现了明显的被风浪侵蚀的痕迹。
日本是一个对世博会情有独钟的国家。它不仅是亚洲第一个举办世博会的国家，而且迄今为止已举办各种类型的世博会达5次之多，在所有亚洲国家中处于遥遥领先地位。此前于1970年举办的大阪世博会，曾是一届极为成功的世博会，入场观众多达6422万人次，这一记录直到2010年才被上海世博会改写。
但到了2025年，大阪世博会已经可以确定无法取得成功，很可能是惨淡收场。
日本大阪世博会建筑护岸受损
1851年首届世博会在伦敦举办之际，日本尚处于闭关锁国状态，对外部世界一无所知，当然也就根本谈不上参与了。1853年美国军舰迫使日本打开了国门，此后日本开始睁眼看世界，1862年派遣了赴欧使节团，顺带观摩了正在举办的伦敦世博会。日本思想家福泽谕吉曾在《西洋事情》一书中对此做过详尽介绍。接下来1867年的巴黎世博会，日本就开始参展，介绍了德川幕府的相关情况。日本作为世博会的正式参展国则始于1873年的维也纳世博会。
1890年日本就产生了举办世博会的想法，但由于条件尚不具备，这一设想被打入了冷宫。此后在上世纪30年代，日本获得了1940年世博会的主办权，该世博会由东京和横滨联手主办，主题是“东西文化的融合。”当时主办方已印好入场券准备发售了，但由于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爆发，这届世博会被迫终止，东京的胜关桥就是当时为举办世博会建设的。
直到1970年大阪世博会大功告成后，日本大有一发而不可收的势头，此后相继于1975年举办了冲绳世博会（以海洋为主题，36个国家和3个国际组织参展，入场人数349万），1985年举办了以科技为主题的筑波世博会（48个国家和37个国际组织参展，入场人数2033万），1990年又在大阪举办了以花卉与绿色为主题的世博会（83个国家和37个国际组织参展，入场人数2312万），然后再是2005年的爱知世博会（以“自然的睿智”为主题，121个国家和4个国际组织参展，入场人数2205万）。
今年的大阪世博会以“构建未来社会，想象明日生活”为主题，围绕“健康生活的多种方式”和“可持续社会经济系统”两大核心探索如何实现社会可持续发展，将有158个国家和地区以及7个国际组织参加，预定的入场观众为2800万人次。日本铁路公司届时将推出“世博会+游一处景点”的促销活动，经济产业省预计本届世博会的经济波及效应将达2.9万亿日元（约1400亿元）。
上文提到，大阪世博会的主要看点，显然是一个超大的木结构环状回廊。该回廊高12米，直径达615米，其面积达29.7公顷，这无疑是当今世界最大的木结构建筑物。所有外国馆和国际组织馆均设在回廊内，日本国内各场馆和相应的室外活动场所均设于回廊外，其中包括大阪地铁中央线的梦洲站。从大阪火车站坐环线换乘该线至世博会场馆仅需30—40分钟。站在回廊屋顶上可在鲜花丛中眺望大海。
由于预计入场观众人数没有那么多，而且各场馆完全实行预约制，大阪世博会力争实现“排队时间短、不拥挤”的目标，但能否实现这一目标尚有待实践验证。
去年10月石破茂走马上任首相后，此前应邀出任大阪世博会的名誉会长。他于今年1月19日前往大阪，视察了世博会的筹备情况。1月17日他还在东京会见了国际展览局秘书长科肯切斯，希望双方加强合作，共同努力使世博会获得成功。
此前石破茂在访美与特朗普会谈之际，还热情邀请特朗普今年访日，特朗普已接受邀请，很可能在今年7月成行并出席世博会美国国家馆日活动。日方刻意将美国馆日设在7月19日，而次日就是预定的参议院选举投票日（如果例行国会不延长的话），显然有意让特朗普为自民党背书，力争赢得这场选举。毕竟1970年的大阪世博会最引人注目的国家馆就是美国馆，因为当时美国馆展出了月球石。
美国馆的“月球石”是1970年大阪世博会最受欢迎的展品之一，当时的传媒以“1小时8000人参观月球石”为新闻标题来形容其引起的轰动
显而易见，在联合执政党的众议院席位不到半数的情况下，世博会的成功与否与政局的稳定是密切相关的。石破政府当然是竭尽全力确保世博会获得成功。
由于大阪在获得世博会主办权后筹备工作进展极为缓慢，而且各参展国建设展馆的费用高得离谱，所以2023年11月以来，墨西哥、爱沙尼亚和俄罗斯等8个国家相继宣布退出。
大阪世博会场馆建设分为以下几种类型：1.各国自建馆，费用自理，原先有60个国家打算自建馆，后来北欧五国决定统一建馆，这就减至56个；2.主办方提供以预制件装配法建设的场馆，有两个国家接受这一方案；3.主办方建成后租借给各参展国，其他参展国均采纳这一方案。目前已有25个国家从自建馆转向接受主办方提供的场馆，因为这样可以降低费用。
去年4月13日，即倒计时一周年之际，56个自建馆国家已有8个国家放弃这一方案，剩下的48个国家中，16个国家馆的承建方即施工单位居然还没确定，已开工的只有14个国家馆，仅为自建馆的1/4。到去年8月底，居然还有7个国家馆尚未开工，其中3个馆连施工方都没有确定，马耳他国家馆则直到去年12月9日才开工！截至今年2月底，在47个国家自建馆中，已竣工的仅为6个！
为此，组委会决定在3月份实施三班倒抢工期，但如此操作很可能对建筑工人的身体健康和安全产生问题。日本全国建筑工会已向组委会发出警示，要求在抢工期的同时确保建筑工的健康和安全，否则就是本末倒置了。
由于建筑工人手严重短缺和建材成本攀升，大阪世博会的场馆建设费用也高得离谱。以最简单的第二类预制件场馆为例，其造价居然高达每平方米80万日元（近4万元）。这类场馆的建设要求不高，世博会结束后马上拆除，但其造价居然是欧洲永久性仓库造价的10倍之多，也比东京的医院造价高出1倍，酒店和车展场馆的造价也没有那么高昂，这简直是坐地起价。
大阪世博会的场馆建设效率也极为低下，官僚主义盛行，这一现状引发了各国参展方的强烈不满。例如建馆从开始申请到拿到开工许可证，需要3个月以上，而且需要凑满4张许可证才能开工。相关的申请材料均为日文，各主管部门从不主动提供任何协助，这对外国参展方造成了很大的困惑。
各国都希望本国的场馆新颖独特，别具一格，因此在场馆建设过程中就不能墨守成规，因循守旧，而应灵活应对，变通执行相关规定。但大阪世博会主办方和相关政府部门却以不变应万变，任凭各参展方怨声载道，他就是我行我素，你拿他没辙。
场馆建成后还要布展，并对员工开展相应的培训，这些工作是否能及时完成，主办方心里根本没有底。一些自建馆的国家表示：由于迟迟无法确定建筑承包商，他们很担心展馆建设能否及时完成。此前在筹建第一类展馆的一位波兰负责人曾如此抱怨，“我们很难找到建筑承包商，我很担心我们是否能够及时完成国家馆的建设。”
中国馆在去年2月开工建设，这是第一个开始建设的国家馆。中国馆的设计方案为“中华书简”，由中国建筑设计研究院的崔恺院士领衔设计团队精心打造。设计外观灵感来源于中国古代的书简长卷，巧妙融合了竹子、汉字和书卷三个核心元素，寓意着道法自然、天人合一的中华文明精神。
2025年日本大阪世博会中国馆设计方案效果图 图片来源：中国国际贸易促进委员会
考虑到日本国内的建筑工严重人手不足，所以中国馆的主体钢结构工程所有构件均在国内完成预组装，拆分后运至大阪世博园区现场搭建。3月2日，中国贸促会会长任鸿斌率团到现场督导验收，整体进展顺利。
当地时间3月2日，2025年日本大阪世博会中国馆开展建筑施工和展陈布展现场督导验收 图片来源：中国国际贸易促进委员会
除此以外，另一个问题更让主办方愁眉紧锁，这就是入场观众人数可能大幅度下滑。
大阪世博会从2023年11月30日开始预售世博会入场券，截至今年2月19日仅售出787万张，预计到世博会开幕之际也就800万张稍多，与1400万张的预定目标相距甚远，此举也预示着大阪世博会前景不妙。预售券占全部入场券的一半，其中由关西经济界承担一半，另一半是公开发售。
按照原定计划，大阪世博会入场券均为预售票，各场馆全部实行预约制。但这对那些不使用智能手机的老年人来说就无法购票和预约，而预约制对外国观众来说也很不方便。由于预售券的销售收入直接关系到世博会本身能否赢利，为此组委会眼下正考虑在便利店也销售预售券。如果入场人数低于1840万的话，那大阪世博会将会出现亏损，目前看来这一结局已很难避免。
此前大阪府知事为此事专程前往东京面见石破首相，呼吁简化购票手续。2月25日，石破首相决定改变购票方式，允许观众在世博会期间可以购买当场票，而且取消所有国家馆的预约规定。与此同时，将多次入场票的价格从3万日元降低至2.4万日元（一次入场的门票为成人4000日元）。
对此，国际展览局秘书长科肯切斯只能如此安慰主办方：不必焦虑。世博会有一个口口相传效应。如果展览内容很精彩，就会一传十十传百，入场观众随即会蜂拥而至。但愿这不是一个空心汤团。
为了确保入场观众人数，大阪世博会主办方甚至想出了这样一个点子：让大阪府102万幼儿园儿童和中小学生免费入场！孰料当地教育部门居然根本不领情，冷淡地拒绝了这一方案。根据今年1月得到的希望参观世博会的学生人数，已比半年前锐减了10万之多，其中有4个市和町都没有一所学校计划安排学生参观世博会。例如交野市拥有13所小学和初中，此前该市教育局了解到的信息是：没有一所学校打算“参观世博会”。除了大阪府以外，邻近的京都府和兵库县以及滋贺县也出现了同样的情况，此举使主办方非常难堪。
尽管预计外国观众仅为350万人次，但主办方也在竭尽全力争取吸引更多的外国观众。大阪世博会专题网页去年年底前已在日本国家旅游局网站上线，此前主办方与外务省磋商后推出一项新举措：凡在今年1月13日至10月7日期间能够提供参观世博会证明的外国游客，在申请签证时将免收相关的签证费（约150元）。
为了更好地迎接参加大阪世博会的外国企业及代表团，大阪府和大阪市联手日本贸易振兴会以及大阪当地的相关经济团体，首次设立一站式服务窗口，希望由此促进各国更深入地参与大阪当地的经济发展，扩大与大阪的经济交流。
除了场馆建设严重滞后和观众预期不足以外，大阪世博会还面临一大堆棘手问题。例如世博会周边的酒店客房严重不足，工作人员的缺口也很大，前往世博会场馆的交通设施也难以保障，在能力和目标之间的差距是显而易见的。
网友评论截图
2023年10月主办方宣布，场馆建设费用预计将比原计划1250亿日元增加90%，增加至2350亿日元，这已是第二次增加预算。而在2020年底申请将建设预算增至1850亿日元之际，主办方曾信誓旦旦地表示，不会再增加建设费用了。而2350亿日元是否就能打住，谁也无法打包票。
建设预算盘子一再扩大，在日本全国引发了强烈愤慨，因为日本国民的实际收入这几年都在持续下降，人们都在节衣缩食，而世博会却成为一个吞噬资金的黑洞。在去年新年第一天能登半岛发生地震后，日本国内再度出现了要求中止世博会，以便竭尽全力抗震救灾的强烈呼吁。
早在2023年11月，大阪市市民团体“大阪未来网”就分别向日本国际博览会协会和大阪世博推进局分别提交了9万人的签名，要求中止本届世博会。
据日本NHK相关民调显示，认为应该削减费用的被调查者达到56.7%，认为应该停止举办的有26.9%，认为应如期举行的仅为15.2%。三菱综合研究所每半年对是否打算参观世博会举行一次民调，去年10月对3000人开展的这一调查表明，仅有24%的被调查者表示有这一计划，而一年前的这一数据是31%。
相对而言，企业倒是对其抱有很大的期待。据《日本经济新闻》的一项民调显示，42.3%的企业“非常期待”，33.3%的企业“比较期待。”而“不怎么期待”的企业仅为2.7%，“完全不期待”的企业为零。因为在企业看来，这样一届世博会吸引上千万观众，或多或少都会对经济产生拉动作用。
有人如此比喻今年的大阪世博会：这就像当年日本军国主义发动太平洋战争一样，明知毫无胜算，但却无人能阻止军方的疯狂举动。大阪世博会显然应该当机立断叫停，但却没有人能够站出来登高一呼。
1970年的大阪世博会曾获得如潮好评，是世博史上一段佳话，今年的大阪世博会则很可能与此形成一个鲜明的反差。1970年大阪世博会正处于日本高速增长的巅峰期，与1964年东京奥运会共同成为日本经济起飞的两大标志性国际活动。而2025年大阪世博会则反其道而行之，将明显影响日本的国际地位和形象，这也许是国运使然。
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陈鸿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