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周小明 底线思维
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周小明
原中国常驻日内瓦联合国代表团副代表，全球化智库特邀高级研究员
4月2日，在被特朗普称为“解放日”的这一天，他引爆了核弹级的关税工具——“对等关税”，这无异于向全世界“宣战”，同时也意味着全球化被叫停了。
在“对等关税”之下，全世界所有出口到美国的产品都成为美国惩罚性关税的征收对象。2024年，美国进口金额高达4.1万亿美元，约占全球出口额的12%。这个数字让特朗普在第一任总统任期内加征的关税相形见绌——当年，他“只是”针对3800亿美元的商品加征了关税。
当地时间4月2日，美国总统特朗普在白宫签署两项所谓“对等关税”的行政令 视频截图
特朗普酷爱关税，称tariff（关税）是“最美的辞汇”，并自诩为“关税达人”。他曾在第一任期内发起过关税战，2022年再次当选美国总统后，变本加厉祭出关税大棒，其频率、力度和范围之大，如同暴风骤雨一般。
同上一任期相比，特朗普2.0时代的关税政策有了明显变化，主要呈现如下几个特点。
首先，征收范围广。在特朗普第一任期，美国政府加征关税的主要对象是中国。此外，他还对太阳能电池板和钢铝产品征收高额关税，前者涉及泰国、越南、马来西亚和柬埔寨等东南亚国家，后者的加征对象则是欧盟、加拿大和巴西等国。涉及的国家和商品数量（中国除外），比较有限。
但特朗普2.0的关税加征范围则宽泛得多。“对等关税”将全世界所有与美国有贸易往来的国家和地区一网打尽，世界上几乎没有一个国家能幸免于难。联合国曾通过决议，对最不发达国家实行关税豁免，当时美国投了赞成票。如今，这些国家也成了特朗普关税政策的打击对象，而且承受最高税率：柬埔寨的49%、孟加拉的37%和马达加斯加的47%，都远远超出平均水平。
其次，关税名目繁多。目前已经确定以及特朗普威胁将要实施的关税，大体可以分为几类：一是特定商品关税，包括钢铝、木材、半导体芯片和汽车。美国对这类产品不分进口来源，按统一税率征收关税。
二是国别关税，也就是对特定国家加征的关税。例如，美国以打击非法移民和芬太尼不力为名对墨西哥和加拿大加征25%的关税，以芬太尼为借口对中国输美产品征收20%的关税。
三是次级关税，这是特朗普的一项“创新”。3月26日，特朗普宣布，美国将对进口委内瑞拉石油和天然气的国家加征收25%的关税。紧接着30日，他又威胁，如果俄乌达不成协议，美国将向购买俄罗斯石油的国家加征“次级关税”。他还表示，如果伊朗没有就核计划同美国达成协议，也将对伊朗实行“次级关税”。
最后是“对等关税”。目前美国的进口关税低于世界上绝大多数国家，特朗普据此认定全世界都占了美国的便宜，要实施“对等关税”。特朗普政府称，对“对等关税”的确定，不但要考虑对方对美国产品的关税率，还要考虑政府补贴和销售税等因素，以纠正所谓不公平的非关税壁垒。
“对等关税”的起点是10%，同时特朗普为国家和地区一一定出了更高的税率。在单独税率的国家和地区列表上，中国名列前茅。虽然中国目前的实际进口关税只有7.5%左右，但特朗普为中国定的关税高达34%，还声称给了五折优惠。对此，有外媒质疑，“对等关税”的确定，随意性很强，过程也不透明。
2024年东南亚各国对美国的货品贸易差额
特朗普加征关税的目的，外界普遍认为有三个：一是凭借高关税壁垒，推动国内外企业在美投资设厂，建立关键产业供应链；二是将关税作为财政收入的重要来源，弥补减税造成的财政短缺；三是把关税作为杠杆，迫使它国服从美国，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目的。而在这方面，特朗普似乎有所斩获。在其关税威胁下，墨西哥和加拿大答应增派上万名士兵，加强美加和美墨边界管控；哥伦比亚政府不得不同意满载该国非法移民的美国军机在该国机场降落。
然而，对中国而言，特朗普加征关税有其更大、更深的考量。
特朗普的关税政策破坏性极强，全球经济学界普遍担心其极大可能会引发全球贸易战，将世界经济拖进衰退泥潭。其它国家如效仿美国，采取以邻为壑的政策，全球关税壁垒必将螺旋上升。上世纪三十年代，美国的斯姆特-霍利关税法案（The Smoot-Hawley Tariff Act）引发众多国家相互加征关税，导致1929至1934年间全球贸易锐减65%，从而加剧全球经济的衰退。特朗普有可能因其关税政策导致的恶果，成为历史罪人。
同样重要的是，特朗普的关税政策将对全球贸易体系造成毁灭性的打击。自特朗普复出后，美国掀起了新的一波退群潮，退出世界卫生组织、巴黎气候协议等国际框架。然而，特朗普却决定让美国继续留在世贸组织。
有道是，堡垒更易从内部攻破。事实上，与退出相比，美国赖在世贸组织，对国际多边贸易体系造成的破坏恐怕更大。而美国留驻其中的主要目的是企图把世贸组织塑造为实现美国再次伟大的工具。可以预见，任何被美国政府认为对其不利的提案，都必然遭到华盛顿的反对。由于世贸组织协商一致的决策机制，美国的反对将使世贸组织的运作陷入深深的困境。
特朗普上个任期加征关税，打的是国家安全的幌子，被世贸组织专家组裁决为有违世贸组织规则。这回，特朗普干脆抛开所有伪装，直言国际贸易体系不公平，致使几十年来全世界占了美国的便宜，必须用新的规则取而代之。
特朗普的关税政策，尤其是“对等关税”，将系统性重构全球关税体系，深刻改变现有多边贸易秩序，重构国际贸易体系。各国关税水平的差异是几十年来多边谈判形成的利益平衡，而“对等关税”彻底否认了这一历史谈判成果，并重新定义世贸组织框架下的贸易互惠概念，颠覆世贸组织的“非歧视”原则。此外，推行“对等关税”，是用美国的“一言堂”取代世贸组织框架下的关税协调机制。
特朗普挥舞起关税“王八拳”，中国首当其冲。
中国是美国最大的贸易顺差国。2024年，中国对美货物贸易顺差达到3610亿美元，占美国全部货物贸易顺差的29.8%。美国要降低贸易赤字，必然会拿中国开刀。更重要的是，对华加征关税是华盛顿同中国经济脱钩的重要抓手。而同中国经济脱钩，是共和党竞选纲领中提出的明确目标，特朗普在竞选中多次提及这一目标。
在特朗普1.0时代，美国对中国产品的关税从3%飚升至20%左右。特朗普重返白宫以来，已先后两次加征10%的关税。至此，中国输美产品关税的算术平均数已达40%左右。再加上“对等关税”，美国对华关税高达74%。此外，中国是委内瑞拉和俄罗斯石油的主要进口国，因此还有可能遭受美国的“长臂管辖”。
为了实现同中国经济的脱钩，华盛顿还在推动取消中国的最惠国待遇。近年来，美国国会动作不断，已有多个提案。鲁比奥担任国会议员时，就曾是其中一项提案的联署人之一。
目前看来，取消中国的最惠国待遇，是个大概率事件。如此一来，中美之间正常经贸关系的基础便不复存在，两国经贸关系将倒退至2000年以前。这意味着，美国对中国产品的进口关税大幅提高，而且在贸易便利化、投资及知识产权等领域也将遭受美国的不公平待遇。
此外，就在特朗普重回白宫的第一天，他下令对中国展开“美国优先贸易政策评估”，以此作为未来中美贸易谈判的起点。该评估的截止时间定于4月1日之前，会有多项对华经贸问题的评估报告出炉，其中包括2020年中美达成的第一阶段经贸协议的执行情况，即中国是否兑现额外购买2000亿美元美国商品与服务的承诺。同时，美国经贸官员还会评估其他双边议题，包括中国的知识产权政策，美国是否应取消中国的永久正常贸易地位等等。
可以想象，这些报告定会再次极尽捏造事实、抹黑中国之能事，以作为特朗普打压中国的“利器”。未来，特朗普政府大有可能根据这些报告对华出台新措施，包括关税和出口管制。
当地时间2025年3月6日，美国洛杉矶港，卡车排成一行运输集装箱
就目前来看，中国对特朗普的关税措施表现得相当克制。自特朗普2月1日对中国产品宣布征收10%的额外关税后，他迟迟不见中方出手，以为中方服软了。不料当天中方宣布反制措施，给特朗普政府一个措手不及，用关税向中方施压的企图破灭。
当然，必须指出的是，特朗普的关税政策对中国出口、乃至中国经济造成的冲击不容小觑。虽然近几年美国在中国出口所占的比重下降，但仍是中国产品最重要的单一市场。2024年，中国对美出口达5246亿美元，占出口总额的14.6%。与此同时，美国还是中国最重要的贸易顺差来源国。2024年，中美贸易顺差占中国贸易顺差总额的47%左右。丢失美国市场，无论对中国出口还是外汇收入，短期内都无法从其它渠道得到全部补偿。
那么，我们到底该如何应对特朗普的关税政策呢？
首先，要保持战略定力，不计一地之得失，不图一时之痛快，从长计议，保持实力。同时，要力戒跟着美国的节奏走，独立确定反制时机和力度，做到不出手则已，出手必伤对方，以最小代价给予对方最大的痛苦。
其次，我们要积极开拓美国以外的市场。74%的关税将是目前大多数中国对美出口产品无法跨越的障碍。对于美国这个市场，我们不应轻易放弃，能保则保；但若代价太大，也似乎无必要勉强维持。长痛不如短痛，“断奶”是每个人成长中必须经历的。特朗普对我们的极限关税施压，应该成为我们走向更加广阔世界的动力。
目前，中国各级政府正采取各种措施提振内需，这对于消化因美国市场的封闭而产生的剩余产能将起到重要作用。然而， 仅靠扩大内需可能无法完全弥补美国市场的损失，加大对其它发达市场和全球南方的开拓力度，就显得非常必要。
需要注意的是，在出海中，我们要注意维护好国内供应链和产业生态，立足于中国，建成更具韧性的全球供应链，而不应连根拔起，把供应链建在沙滩之上，这恐将造成更大敞口。
此外，企业出海的国别也不宜过度集中。就目前趋势来看，未来中企产品曲线出口美国，将变得愈加困难。拜登任内已经取消了对东南亚有关国家太阳能产品的关税豁免。在墨西哥投资的中国汽车零部件制造商，很快也会发现借道美国自贸协议伙伴国对美出口这条路走不通。
华盛顿一旦发现中国企业在第三国投资设厂生产输美产品，就会对这些国家施压将中国企业挤出去，或直接提高这些国家的关税。华盛顿胁迫他国排挤中国，早已不是罕事，最近特朗普政府施压巴拿马就是一例。
再者，很有必要组织国际统一战线，联手应对特朗普关税政策的严峻挑战。面对“失心疯”的特朗普政府，单独行动很容易被其各个击破。团结才有力量，才可能制止特朗普的疯狂反扑。上周，笔者在《南华日报》发文倡议全世界特朗普关税受害者联合起来，协调反制措制，包括制订和实绝反制商品清单和最低关税。
当然，在如今的地缘政治环境下，要组织反特朗普世界联盟的难度不可谓不大。虽然都是美国关税政策的受害者，但难成一条战壕里的战友。在反制问题上，各国联手困难重重。西方国家出于各种考虑可能不愿加入。目前比较可行的方案是，在上合组织和金砖国家的框架下，组织反美关税统一战线。俄罗斯、巴西、印度、印度尼西亚、马来西亚、沙特等国都属于特朗普政府眼中的“肮脏15国”，都是其“对等关税”的主要对象，在这两个组织里推动协调反制，具备一定基础，可以成为我们近期的工作重点。
在对美关系上，我们不应再有任何幻想，必须做好长期斗争的准备，不为一时一事的所谓“利好”而放松警惕，松懈斗志。我们研判中美关系走向，要看本质，看美国对华战略目标。在华盛顿的政客们看来，中美之间存在无解的结构性矛盾，中美之争乃生存之争。只要美国对华战略目标不变，就不可能放弃对华遏制战略。中国的制度性开放，也不可能从根本上改变美国对中国的打压。
国内不少专家认为，中美博奕的胶着状态可能持续10年，乃至更长时间。而且，随着时间的推转，中国在经济、科技和军事方面越接近美国，美国对华施压会越来越大。DeepSeek问世后，有国人预测，美国可能不得不承认对华技术封锁失败，放下屠刀。然而，事态发展恰恰相反，华盛顿是不见棺材不落泪那类的。
“捣乱，失败，再捣乱，再失败，直至灭亡。这就是帝国主义的逻辑”。历史将再次证明毛主席的判断是英明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