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李成：特朗普关税损人不利己，不可能完全落地 | 新京报专栏

特朗普重返白宫后，美国软实力在下降、信誉在消失，这是一个极其重大的变化。

香港大学政治与公共行政学系教授、当代中国与世界研究中心创始主任李成 图/受访者供图

文| 柯锐

特朗普关税，仍在狼烟四起。

4月11日，外交部发言人林剑主持例行记者会。对于白宫已经确认中国输美产品现在将面临145%关税的说法，林剑表示，中方已多次阐述在关税问题上的严正立场。关税战、贸易战没有赢家，中方不愿打，但也不怕打。

林剑强调，如果美方真的想通过对话谈判解决问题，就应该停止极限施压，胡作非为，中国从来不吃这一套。任何对话都必须建立在平等、尊重、互惠的基础上。如果美方执意打关税战、贸易战，中方必将奉陪到底。

同一天，国务院关税税则委员会宣布，中国对美关税提高至125%。鉴于在目前关税水平下，美国输华商品已无市场接受可能性，如果美方后续对中国输美商品继续加征关税，中方将不予理会。

特朗普关税暴露了哪些问题？美国人对此怎么看？特朗普此举对美国以及未来全球经贸有何具体影响？就此，新京报对话香港大学政治与公共行政学系教授、当代中国与世界研究中心创始主任李成。

在美国工作生活过38年的李成，曾是世界排名第一的智库——布鲁金斯学会约翰·桑顿中国中心的首位华裔主任，对中美关系有深入观察和深刻见解。2023年，李成回到香港大学任教，并创办当代中国与世界研究中心。

特朗普关税被称为“巫术”

新京报：从美国国内看，特朗普推出这个关税政策有哪些动因？美国国内对此是怎样评价的？

李成：首先，特朗普要提高关税，所以他打关税战不是令人惊讶的事情。在特朗普的上一届或者是更长的时间中，他一直说“关税是字典里最美好的词汇”。

有人说特朗普是很会变的人，但是他有两件事情从来没有变过。第一个，就是他认为关税是解决美国经济困境，尤其是中产阶级萎缩、中产阶级税务高最好的方式。给美国中产阶级减税，这是他一直要做的事情。或者说，这也是为了保护美国的经济利益。

第二个，是特朗普保守的移民政策。他认为外来移民使美国出现了很多问题，所以他对待移民的政策也没有变过。

关税作为一个收益来源，当然极其重要。特朗普跟世界各国打关税战，就是希望能够得到一大笔钱来帮助美国经济，帮助中产阶级或劳工阶级。所以，关税是其对外政策的一个大的举措。

但是，很多美国人认为，用关税来解决美国问题实际上是很可笑的。因为，高关税会使美国的通货膨胀上涨，而且很多的企业压力极大，最后会影响股票市场。这实际上已经发生了。

特朗普希望通过关税来把制造业或者产业回流到美国，这也是做不到的。因为，产业回归是一个非常复杂的事情。而且，美国的强项是在服务业，美国的制造业、技术工人并不强大。

对特朗普关税政策，美国的反应是非常糟糕的。绝大多数经济学家认为，特朗普这样做完全是无知的行为，最后会造成更大的问题。甚至，美国著名印度裔电视节目主持人法里德·扎卡利亚说这是一个“巫术”，也就是像巫师一样的举措，毫无科学根据。

所以，美国主流媒体对特朗普的反击是极其强烈的。我还没看到一个资深的或者一流的经济学家，为他说话或者公开支持他。大家都很忧虑。

目前，美国人忧虑的事情很多。美国跟盟友之间关系出现分裂，美国也至少有一半人对此不认可。所以，最近的民调显示，特朗普的支持率是有所下降的。

至于美国经济的变化，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观察。但是，5万亿美元市值蒸发和“股债汇三杀”，是非常不好的信号。

而且，世界各国对美国的信心和信任，都受到了冲击。也就是说，美国软实力在下降、信誉在消失，美国国家形象受到了极大的损害。

特朗普关税被称为“巫术” 资料图

特朗普关税不一定能落地

新京报：关税战、贸易战没有赢家，中方的态度很坚决，不愿打，但也不怕打。那么，特朗普关税对中美关系会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李成：特朗普在其第一任期的后阶段打贸易战，现在又打关税战，对中国出口企业的冲击还是很大的。但是，中国对此也是有准备的，可以充分应对。

实际上，美国的整个关税举措，反映出一个结构性矛盾，跟美国领导人更迭的关系也不是很大。而且，特朗普的“全球关税战”最终能否落地是另外一回事。因为，这是一个损人不利己的事情，最后可能还会有很多的调整。

各国都认为经贸重要，但人们还是把经贸叫low politics（低级政治）, 而战略安全和稳定才是high politics（高级政治）。

尽管中美双边关系可能是我们这个时代最大的双边关系，但是美国靠不住，美国国内的政治问题极端不稳定。所以，中国看准了这一点，加强了跟东盟、欧洲的合作，跟全世界各个地方合作的一系列准备工作都在进行中。

中美的矛盾是结构性的、长期的。所以，也许这一轮关税战有可能在短时期内暂停或结束，几个星期或者几个月内；但是，中美的贸易摩擦和竞争关系，将会维持很长一段时间。因为，美国认为中国威胁到了其霸主地位。

在这方面，特朗普跟拜登是一样的，只是方法上有所区别。另外，特朗普的团队也要比拜登的团队更反华，而且更有可能绑架特朗普的外交政策。对这个事情，中国会有一个全盘考量。

图为中美国旗 资料图

美国软实力下降是重要变化

新京报：中国政府已经宣布了新的反制措施，自2025年4月12日起，对美所有进口商品加征125%关税。同时，鉴于在目前关税水平下，美国输华商品已无市场接受可能性，如果美方后续对中国输美商品继续加征关税，中方将不予理会。对此，你怎么看？

李成：特朗普完全是乱来了，中方不想跟进美方这么幼稚的做法，不想继续跟他玩这种低级游戏，这是最主要的原因。

现在，这次关税战还有很多东西不确定。特朗普做事的方法非常极端，贸易战也是一样，方法很极端，但解决不了问题。

中美是大国，中美关系现在是不好，但也并不像人们想象的到了马上要彻底断裂的地步，这还没有到。

现在，国际环境出现重要变化，实际上是对美国的压力更大了。因为，特朗普得罪了他的关键盟友，美国经济也出现了很多的危机。包括美国股票出现前所未有的大跌、美元资产遭遇大规模抛售，都是最近几年没有的问题。其他国家对美国的信心，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更不用说美国跟欧洲或许已经走上了敌对的道路。

特朗普重返白宫后，美国软实力在下降、信誉在消失，这是一个极其重大的变化。我想，美国的知识分子和有识之士，更要担心的是美国的未来。

中美全面脱钩概率并不高

新京报：你刚才提到贸易摩擦和中美竞争关系会维持很长一段时间。现在的舆论场上，有一些人认为中美已经面临这个全面脱钩的现实。你是怎么看的？

李成：我觉得，目前还没有到这个局面。只要互相的访问，教育、文化交流等方面都还能够维持，就不会太糟糕。更何况，特朗普现在自己也还一再表示要跟中国谈呢，这怎么是要全面脱钩呢？这说明，情况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坏。当然，极端的情况也是有可能的，大家要防备，实际上早就应该防备了。

因为，特朗普这个人太多的不确定性，美国目前正在发生的事情，谁都不知道还会有怎么样的变化。各种各样的可能都存在，但并不是说这就是注定的。

特朗普希望跟中国谈，这就是一个极其重要的信号。也就是说，起码是在特朗普当政这些时间里，他还需要中国。也许他会把中国作为他的全球战略、防止战争的一个重要方面，他需要中国的合作。

如果经济上没有中国的合作，特朗普就很难解决美国目前的通货膨胀等问题。在一定程度讲，美国的很多东西都能跟中国互补。例如，美国需要出口农产品、原油、天然气到中国；而打击毒品等方面，美国也需要中国的帮助。中国巨大的市场和中等收入群体，对美国商界有着难以割舍的吸引力。

所以，中美有全面脱钩这种最坏的可能性，但从概率上来讲，不能说是很高，也并非是完全注定的。

我觉得，大国外交的智慧，就是要化解这些风波。这就意味着，双方要寻找利益的交汇点，都要防止走到极端的状况。

总体而言，目前，中国还有牌可打，美国现在反而处在一个比较为难的状态。在这种情况下，对北京来说，了解世界各国面临的现状和困境，积极沟通，主动作为，也是极重要的。

撰稿 / 新京报评论员 柯锐

编辑 / 何睿

校对 / 刘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