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一遇洪水过境怀集县 | 深度聚焦

记者/石爱华 实习记者/吴凯文

编辑/宋建华

洪峰过境时的航拍画面

对于广东肇庆怀集县的老百姓来说，洪水和内涝并不陌生。

根据怀集县志办公开数据，怀集境内流域面积在100平方公里以上的河流有30多条，以“一江四河八水”最为有名。全县河溪多年平均径流量40.51亿立方，过境客水7.96亿立方。

每逢雨季，怀集县城都要应对“洪峰”冲击，但今年的情况超出预料。6月18日7时05分，绥江怀集站出现55.22米的洪峰水位，超警戒水位5.22米，官方发布消息称“这是怀集超百年一遇，建站以来历史最大洪水”。

洪水过境时，一位还有8天临产的孕妇，坐着皮划艇被运了出来；一个骑摩托的中年男人恳求救援队把他送回被水围困的家中，他要到刚刚病逝的母亲床前尽孝。洪水过后，县城居民无论老幼都穿上雨鞋，拿起扫把，开始铲走淤泥。对于常年“泡水”的怀集人来说，他们早已习惯了与洪水共生。

6月19日怀集县百姓开始灾后清淤清障

没想到，洪峰第二天又来了

2025年6月17日下午，怀集县城空中不断响起警报声——洪峰要来了。

“往年雨季也会拉警报，只不过那天特别频繁”，家住绥江边河南中路的阿昌早就习惯洪水预警，但咿呀学语的小儿子听到警报却眼神慌乱地看着他，不停地喊：“阿爸，阿爸”，上幼儿园的女儿也向他凑过来，求抱抱。他看向窗外，绥江的水湍急而过，一点点涨高，他安慰孩子“不怕”，但自己心里却紧张起来。

此前两天，受台风“蝴蝶”影响，肇庆普降大雨，怀集县在6月16日晚上9点就迎来一次“洪峰”，阿昌以为2025年的洪峰就这样过去了，不料17号上午怀集县北部再次遭遇强降雨，此前已有退水趋势的绥江及支流，水位快速复涨。

阿昌家住8楼，紧邻绥江，17日傍晚6点左右，他看到横跨绥江的城中大桥，已经快和水面齐平了。

“几乎整夜没闭眼”，阿昌经营的摄影店就在江对面的沿河中路上，他眼看绥江的水漫进道路。先是路面的石墩不见了，慢慢大桥也被水吞浸，水位一点点上升到店铺招牌的位置，好在他前一天已经将值钱的器械提前搬到了门店的二楼。

阿昌摄影店西北方一公里外，是梁先生家所在的上郭庄路，算是县城里地势相对比较高的一块地方。梁先生说，过去20多年大大小小的洪水，他家从没被泡过。但17号晚上7点多，他眼看洪水漫到了家门口，此后不到十分钟，水就灌进了一楼的店面。据他介绍，去年怀集也发过一次洪水，当时的水位是54.07米，水刚到他家门口的人行道外侧，今年他看防洪办公布的数据差不多，就没在意。

梁先生经营的商店售卖女装和内衣，最贵的内衣存放在最下面，所以基本都遭了殃。他和父母三个人从晚上七点半一直搬到九点多，见到没被淹的东西就赶忙搬到还没被淹的桌子上和货架的高处。但水位还在涨，快淹到桌子时，他们又慌慌张张地把东西转移到楼梯口。水位最高时，有一米二高。

抢救完一楼的货物，已经停电了，一家人借着烛光吃了晚饭。

17日晚上11点多，佛山南狮退役军人救援队的副队长羊梦杰接到通知，说怀集县需要救援。十几个小时前，他刚刚从怀集返回佛山。救援队从怀集县应急中心的工作人员那里得知，“水还在涨，洪峰又来了”。

羊梦杰说，早在6月15日，他所在的南狮救援队就奉命前往怀集，应对6月16日的洪峰，17号凌晨3点才返回佛山，没想到水又复涨了。他注意到，怀集县已于6月17日19时将防汛Ⅱ级应急响应提升为Ⅰ级，并且全县实施“五停”（停课、停工、停产、停运、停业）措施。

在羊梦杰的记忆中，近五年来，他参与过的抗洪任务中，达到防汛Ⅰ级响应的洪灾，一次是2021年7月的河南洪灾，另一次是2023年河北石家庄的洪水。意识到情况严重，羊梦杰和队友收拾装备，再次出发。

援救队员背出受困老人

逆行回家尽孝的男人

“再到怀集，情况和三天前完全不一样了”，羊梦杰说，他和队友18日早晨六点出发，抵达怀集时，全员的手机都没了信号。一路上，他们集合的地点也变换了三次，“因为先前约好的两个集合点都被水淹了”。

最终，他们在幸福一路十三巷的山水云天小区搭建了临时指挥点，与当地的应急人员汇合，这里距离阿昌家所在的河南中路，只有五六百米的直线距离。羊梦杰记得，由于水位不断前移，指挥点向后退了五次，退出了十多米。

通讯的中断，为救援增加了难度，“因为被困人员无法直接联系外界”。羊梦杰说，他们抵达现场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去解救江边的一家五口。据社区的人说，因为停水停电，那家人已经两天没怎么吃东西了。

这一家五口就住在绥江边上，羊梦杰记得，当时的水位已经近3米，一楼的底商全被淹了。因为水流很急，200多米的直线距离，大家划着救援艇，逆流走了20分钟才到。最终，他们在艇上立起梯子，带着一家五口从阳台防护栏的逃生口钻了出来。

那天上午，一位中年女士找到羊梦杰，说家里有位老人独自在家，自理困难，目前联系不上，想请救援队送她回家去看老人。

这位求助者家住绥江对岸，回去需要跨江。羊梦杰说，当时连接两岸的城中大桥，虽然桥面正中央的位置露出水面，但桥两头的江水流速很快。他们两艘皮划艇尝试划到了桥中心位置，但过程中险些被冲到江里，“如果继续过江十分危险”。令羊梦杰感动的是，后来这位女士主动提出不再过江，随后还在船上当起了向导，虽然没回到自己家，但带救援队找到了几个其他被困的老人。

据南狮救援队长马建华统计，这天救援队26个队员在怀集转运了约237名被困者，很多让人动容的时刻让他难忘。队友将一位还有8天就临产的孕妇送回了丈夫手中；把一个刚出生十多天的发烧婴儿送医；羊梦杰让失能的老人骑坐在他肩膀上，驮老人上岸，再把老人交给儿子。

印象最深的，是一位老人被发现时出现了癫痫和心脏骤停的情况，因为老人没有家人，队友一直在警车上给老人做心肺复苏，一直送到医院门口。

羊梦杰说，18号下午4点，队员们在指挥中心休整时，一个骑摩托手拿蛇皮袋的男人哭着说，老母亲在家中病逝，家里已经被水围住，希望可以回到家里，去给老人善后。“按照规定，我们的救援是只出不进的”，但看到这种情况，大家还是决定护送他回家。羊梦杰后来才知道，男人肩上的蛇皮袋里，装着纸钱和寿衣。

18号一整天，阿昌都听到皮划艇的声音在楼下来来回回，他一直盯着绥江的水，心里默念“快退快退”，他惦记着摄影门店二楼的相机和电脑，如果被淹，那生意就没法做了。

到了晚上，绥江大桥终于露出水面。小区的电梯已经停用，阿昌的家人步行下楼，去到对岸的门店把相机拿了出来。

受困居民登上救援艇

水退了，桥被冲走了

6月19号，怀集县城的洪水退去，整个县城像是糊了一层泥浆。这一天，怀集发布灾后清淤清障倡议书，全城百姓自发参与到社区的清淤工作。

怀集县燕都慈善会会长谭媛平也在忙着收集救援信息、组织清淤工作。从17号晚开始，她接到了一千多个求助电话，来电者多是外出务工的怀集人。直到19号晚上，还有一些在外人员无法联系上家人。对于情况紧急的，谭媛平和慈善会的志愿者就跑腿儿到指定地点，确认求助者的家人是否安全。

距离怀集县城40公里的中洲镇水下村情况最为严重。水下村地处怀集县城上游，是怀集县最靠北的区域，由多个寨子组成，其中营下寨、营寨、黄泥塘寨所在的一片区域，被二广高速和中洲河围起，像一个半岛。想要出村，必须经过一座石桥——福龙桥。

36岁的村民邓上荣是一名挖掘机司机。洪水刚来的时候，他开着挖掘机转移了十多位被困的村民。洪水来时，他趁雨小的时候，放飞了自己的无人机，去查看村里的情况。17号的时候，他发现水位已经很高，连福龙桥都看不到了。到了第二天，村里人发现桥已经被冲走了。据邓上荣说，这座桥建了30多年，连接着中洲河这边的三个村寨和河对岸的234国道，是一千多村民去镇上的必经之路。

邓上荣说，在无人机拍摄的画面里，村里五六个水电站都受损严重，引水渠道有二三十处塌方，二级电站的渠道有一处长达30米的塌方，河边一棵被洪水冲倒的大树倒在了电站的宿舍楼上。

村民陈女士说，寨子距离中洲镇中心区10公里左右，平日寨子里的人外出采购，都要经福龙桥出村到镇上去买，桥被洪水冲走，村民的物资暂时无法保障。

6月19日，邓上荣从河道里捡到了五条大鱼，据他说，上游村镇的鱼塘被水淹掉了，这几天，村民吃不到肉，就从水中捡鱼，邓上荣已经吃了两天的鱼了。

6月20号截至发稿，记者了解到救援人员绕行山路，已将物资送达了水下村。大部分受访者表示怀集县已经恢复供电和通讯，清淤工作还要持续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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