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经记者 黄海 黄鑫磊 每经编辑 陈俊杰
至迟到8月底，华侨控股集团有限公司（简称华侨控股）的工作人员就已经发现联系不上老板余增云了。
在老板失联前，这家业务涉及基金、私募、资产管理等多个领域的公司，通过旗下各个子公司已经对外成功发行多个产品。
但在老板失联后，很快，这家公司的高管、理财顾问就开始面对一波又一波的投资者兑付压力。
资本市场的股东们更后知后觉一些，直至9月9日，创兴资源（600193.SH，股价2.51元，市值10.68亿元）看似毫无预兆地一字跌停。盘后，公司公告称实控人余增云失联。
9月10日、11日，《每日经济新闻》记者在位于杭州西子国际的华侨控股办公地点看到，前来了解情况的投资者络绎不绝，而绝大多数的投资者，都购买了“华侨系”公司的两个“黄金”项目。
农历白露刚过，一场尚未成型的“小台风”突袭江浙，杭州接连两日暴雨，钱塘江江水翻涌。在距离江畔两公里外的庆春广场，另一场“风暴”也在酝酿。
9月8日晚，在杭州工作的陈哲（化名）接到了华侨基金理财顾问的来电。电话里，顾问告诉陈哲，他购买的理财产品可能要延迟兑付。风声吹到资本市场，次日，创兴资源开盘跌停，并在盘后公告称实控人余增云失联。
创兴资源2023年年报显示，华侨控股集团有限公司（简称华侨控股）、华侨基金管理有限公司（简称华侨基金）、浙江华侨资产管理有限公司（简称华侨资产）、浙江华侨私募基金管理有限公司（简称华侨私募）均系“实际控制人控制的企业”。
至9月9日晚间，有关“华侨控股名下黄金产品无法兑付”的消息已不胫而走。当天，有理财到期的投资者尝试赎回，却以失败告终。
到了9月11日晚间，陈哲发现，“侨行天下”服务器多次崩溃，黄金租赁交易也被暂停。他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了。
据华侨控股官网，集团组织架构包含华侨基金、华侨财富、华侨资产、华侨货币、华侨创投和牦牛科技六大板块。
其中，牦牛科技曾推出一款名为“侨行天下”的手机App，是投资者们参与线上黄金租赁业务的主要平台。
《每日经济新闻》记者从投资者处获得的《侨行天下-用户黄金购买及租赁协议》显示，作为甲方的投资者，从乙方牦牛科技处购买实物黄金，并授权丙方中鑫国际融资租赁(深圳)有限公司（简称中鑫国际）租赁经营。
工商信息显示，中鑫国际由中国黄金集团香港有限公司、中金黄金、中国黄金集团资产管理有限公司分别持股45%、40%、15%。中金黄金亦在财报中将中鑫国际列为重要联营公司。
简而言之，投资者从牦牛科技处购买实物黄金，经由牦牛科技，将黄金租给中鑫国际用于经营性使用。
投资者购买单位均以黄金克数为计量，10克起购，平台金价参考上海黄金交易所AU9999现货黄金金价和国际金价。
以授权租期划分，投资者可以选择30天、90天、180天、270天和360天五种方案，对应基础年回报率随着时长递增。以9月11日晚8点App显示的信息为参考，上述五种方案对应的基础年回报率分别为5.2%、6.3%、6.8%、7.0%和7.3%。
据记者了解，黄金租赁的收益一般在租赁方案到期后结算。在投资者选择的方案锁定期满后，主要有三种处置方式：其一是由牦牛科技按投资者购买时价格回购黄金；其二，是由投资者提取实物黄金；其三，是在App签订自动续约。若选择360天租期的自动续约方案，租赁收益可再额外增加0.5%。
不过现在，对于侨行天下的投资者而言，无论是哪种处置方式，均成为“奢望”。
9月12日，有投资者在自发组建的维权群中表示，他于9月8日提现，但一直没到账，另有投资者称9月5日就无法提现。
吴萍（化名）在2021年开始投资侨行天下的黄金租赁项目，过去几年里，项目收益都如期到账。目前，吴萍持仓2000多克，按当前市价计算，价值超百万元。9月初，吴萍本想在侨行天下上买“电子卡券”，却发现无法下单。
因当时手中的投资项目并未到期，尽管有所疑惑，吴萍还没有太当一回事。直9月9日，消息在投资者群体内传播。听到消息的吴萍去了华侨控股总部。
更让她揪心的是，9月10日下午，中鑫国际通过公众号发布声明称，公司营业范围为融资租赁业务和租赁业务，自成立起从未开展过黄金买卖或黄金租赁业务，也从未签署过黄金买卖或黄金租赁相关合同。上述（记者注：《侨行天下-用户黄金购买及租赁协议》）公章与公司公章明显不同，且无防伪编码。
丙方否认公章真实性，投资者们更迷茫了。
从西湖向东约4公里的杭州庆春广场，聚集着银泰、西子国际等多个知名写字楼，这里也是华侨控股和其名下多个板块的总部。作为当地小有名气的私募公司，华侨基金拥有专属地铁到站播报——从地铁2号线庆春广场站下车，会有专门语音指引乘客前往公司。
9月10日、11日，不安的投资者们来到华侨控股总部西子国际1号楼。楼层索引显示，大楼30层、31层均为华侨控股办公区。
9月11日上午，《每日经济新闻》记者在大楼30层看到，华侨控股的办公区大门已被杭州市公安局上城区分局贴上封条，落款时间为9月8日。
集团总部被封，投资者转而前往31层，即华侨财富（现华侨私募）、华侨资产及牦牛科技的注册地。9月11日11时，西子国际31层人满为患，来了解情况的投资者来来去去，办公区内的人数始终在60人上下。
《每日经济新闻》记者从一位自称为华侨基金工作人员的人士处了解到：9月7日22时，因华侨基金团队无法与公司法定代表人及公司总裁杨宇潇取得联系，剩余团队成员选择以“非吸”报案，目前经侦已经介入。
多名现场投资者告诉记者，他们已经在公安部门做了笔录。“只要跟中国黄金相关的都受波及，因为想要还款，必须是（中国黄金集团）还给我们钱，我们再给客户，现在这一步卡住了，只能报案，没有任何办法。”在现场，有华侨控股员工这样向投资者解释。
除了“侨行天下”外，目前华侨控股旗下受波及的另一项目是华侨资产推出的“鼎鑫债权项目”。因投资方式及门槛不同，投资者们往往以“线上黄金”“线下黄金”分别代指“侨行天下”和“鼎鑫债权”。
记者获取的募集说明书显示，鼎鑫债权项目的基础资产为国浩汇金(深圳)融资租赁有限公司(简称国浩汇金)持有的对某公司的应收账款债权。债权合同余额为3.36亿元，挂牌方国浩汇金将该笔应收款以不高于3亿元的金额进行债权挂牌转让交易。
项目资金将定向用于受中国黄金加盟商委托向中国黄金集团黄金珠宝(北京)有限公司(简称中金珠宝)进行采购，每半年付息一次。
据说明书介绍，若国浩汇金未能足额履行每期分批回购义务的，增信义务人中金珠宝将在产品的投资收益分配日、到期日后三个工作日内补充履行或全部履行投资者持有产品份额及附属权益的回购义务，回购对价用于支付产品的各项投资收益和本金及相关产品费用。
去年12月，陈哲在鼎鑫债权项目上投资了100万元，直至今年6月，项目都在正常付息。陈哲出示的一份转账明细显示，其账户曾于7月初如期收到了华侨资产打来的4万余元收益。
不过，9月10日，陈哲收到了来自华侨资产方面的公告。因融资方未按合同约定履行还款义务，我司主要负责人也处于失联中，无法与融资方取得有效联系对接，故本月鼎鑫相关产品的兑付和派息无法按计划实现。
《每日经济新闻》记者从一位接近华侨控股内部的人士处获悉，余增云失联的时间约在中国黄金集团有限公司（简称中国黄金集团）董事长更替之际
8月23日，中金黄金公告称，董事会近日收到董事长卢进递交的书面辞职报告。卢进因个人原因，辞去公司第七届董事会董事长职务。8月30日，中国黄金集团公告新董事长上任。
更早之前，2021年2月，中国黄金在上交所上市，上市当天，作为中国黄金集团的战略合作伙伴，华侨基金总裁杨宇潇受邀参加上市仪式。时任中国黄金集团党委书记、董事长卢进也在现场致辞。
据彼时华侨基金发布的推文，2017年9月，华侨基金曾与中国黄金集团签署战略合作协议，推动双方在代理实物黄金销售、代理黄金交易所业务、黄金租赁等领域展开长期合作。
据华侨控股方面工作人员给出的数据，线上、线下两个“黄金”相关项目募资总额分别约为26亿元与18亿元，合计约44亿元。
找到人，拿回钱，是目前华侨控股相关产品投资者最关心的两件事。但截至目前，余增云仍下落不明。
9月11日，记者来到杭州市公安局了解情况，杭州市公安局公共关系处要求通过新闻科对接经侦部门，但记者在9月11日和12日多次拨打新闻科电话，始终无人接听；9月12日，记者致电杭州上城区公安局公开电话，工作人员要求通过政治处对接经侦部门，但政治处电话记者多次拨打也无人接听。
9月12日下午，记者致电创兴资源，公司要求发送采访邮件。记者随后发送邮件，但截至发稿，未收到回复。
至于钱，投资者们都想知道，自己的钱去哪儿了？
牦牛科技曾在侨行天下项目介绍书中披露了黄金租赁业务的交易结构。作为平台的牦牛科技是整个交易的核心，除了直接向上海黄金交易所购买黄金外，投资者认购及赎回的资金，黄金租赁资质单位租赁产品、支付租金及服务费的资金也都通过平台上流转。
据陈哲提供的交易记录，侨行天下支付、付息以及赎回操作对应的账户均为牦牛科技。
追查资金流向时，华侨控股的工作人员和投资者们并不认可中鑫国际给出的说辞，尤其是对方有关“自成立起从未开展过黄金买卖或黄金租赁业务，也从未签署过黄金买卖或黄金租赁相关合同”的描述。
有投资者称，中鑫国际公众号在2022年的一篇推文中曾提及：中鑫国际是中国黄金集团成立的融资租赁公司，致力于打造具有黄金产业特色的租赁服务商。公司专业从事各类租赁业务，通过售后回租、直接租赁等方式为黄金产业链、各类优质企业提供高效的融资租赁服务。
9月12日下午，记者以投资者身份致电中金黄金董秘办。接线人员回应称，对中鑫国际只是参股，并不参与它的日常生产经营。“（中鑫国际）不是发了一份声明？您以它的声明为准。”
9月12日下午，记者又以投资者身份致电中鑫国际。接线工作人员回应称：“公章确实是他们仿冒的。我们发现后，第一时间已经去杭州那边报警了。”
针对投资者就公司开展黄金产业链业务的质疑，该人士回应称：“如果你再仔细地去查一下我们公司的相关信息（就能发现），我们做的都是黄金产业链相关的一些大型设备租赁，必须要做实物租赁的，网上能查到项目招标信息。我们所谓的在黄金产业链上，是做这些矿山相关的设备。”
至于鼎鑫债权项目，资金流动脉络则更为复杂。
投资人支付认购款后，相关资金首先作为受让款流入鼎鑫债权资产项目中，随后流入挂牌方国浩汇金。
国浩汇金接受中国黄金加盟商的委托，从中金珠宝处进行代采购。换言之，整个交易的完整形态实为中国黄金加盟商通过鼎鑫债权项目搭桥，从中金珠宝处进行赊销。
在风险控制方面，据产品说明书，如原始债务人违约，则由国浩汇金代为偿付；若国浩汇金亦违约，则由中金珠宝“托底”。
但据华侨资产公告，截至9月10日，项目融资方未按合同约定履行还款义务。
9月12日下午，记者多次试图联系国浩汇金，但电话均无人接听。天眼查信息显示，与国浩汇金联络电话相同的公司还有16家，其中一家公司的法定代表人曾为余增云，但在2022年年底被更换。
按说明材料，项目最后的托底方应为中国黄金的子公司中金珠宝。9月12日下午，记者以投资者身份致电中国黄金，但接线工作人员表示，目前公司对上述代采购及托底机制均不清楚。当日傍晚，记者尝试联系中金珠宝的工商登记电话，但电话已关机。
9月11日上午，华侨私募现主要负责人曾现身西子国际。
在记者从投资者处获得的一份录音中，该负责人向投资者们解释：“我们认为还算比较好的现象，是我们这里所掌握的产品的底层资产都还是一一对应的，我们能够查阅到的打款凭证和银行流水的路径，都还是按照我们合同的约定，从我们打到融资方，并且从融资方打回给我们都是一样的。当中我们并没有查到（资金）打去了（外部）哪里⋯⋯当然这件事情也有待经侦进一步的调查来揭开谜底。”
封面图片来源：每日经济新闻 刘国梅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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